图1:“徐慧之时期”的金庸先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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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本周末开幕的“南国书香节”上,金庸先生首部引进内地的专栏文集《明窗小札1963》就将与读者见面。羊城晚报自今日起开始连载(见下版),以飨“金迷”。
羊城晚报记者独家专访了该书的香港版、内地版的两位责任编辑李以建、何娴,探秘金大侠的另一面:尘封了51年的专栏作家“徐慧之”。
1“过年之前多了一份兼职”
39岁金庸开始“明辨是非,积极中立”的时评写作
“从昨天起,我正式加入明报编辑部工作,除了写这《明窗小札》专栏,还协助金庸兄选择《自由谈》的稿件。过年之前多了一份兼职,心境愉快,偕妻子到裕华国货公司买了一个大花瓶,准备新年里插桃花之用。”(见图2)1963年1月17日,39岁的金庸在《明辨是非 积极中立》这篇专栏文章中,化身为自己的助手“徐慧之”,开始了专栏写作生涯。
李以建介绍,1960年代的香港,报纸刊物种类繁多,竞争颇为激烈,丝毫不亚于今天。当时许多大报都设立了专栏版面,内容范围涉及很广,但更多是街谈巷议和生活小知识之类。虽然也有少数涉及海内外政经评论的专栏,但都囿于左右的政治立场,无法做到客观中立。金庸于1959年创办的《明报》开辟了《自由谈》、《明窗小札》等专栏,内容则基本围绕着固定领域和专题开展,大都涉及国内外政治形势和社会大事件的新闻评论,这些观点不流于当时一般的议论,常常能引发知识分子的共鸣和争论。也正因为此,但凡经历过那些年代的香港人,只要曾阅读过《明报》,一定对里边的社评和专栏有印象。
金庸开篇即示,“明窗小札”秉持“明辨是非,积极中立”的原则。“所谓‘积极中立’,乃是站在中国人的爱国立场,对中共和国府的施政一视同仁地对待,凡是有利于国家和老百姓者,我们赞扬之,有害于国家和老百姓者,我们反对之。如果国家的利益和老百姓的利益发生矛盾之时,我们以老百姓为重。”除了1967年曾中断过几个月,专栏几乎每天都有,大多是金庸对当时的国际形势和重大新闻所作的分析和评述,也有对政坛人物的介绍。
金庸先生毕生从事新闻工作,迄今为止,他仍然保持着每天翻看报纸的习惯,他十分关心国内外时事,常常会有自己的看法。不过他并不善于高谈阔论,更多的时候是将想法诉诸笔端,而“明窗小札”,则可视为金庸最早表达时政观点的平台。
2结集时每篇文字与报载一致
望读者以史为鉴,能“温故而知新”
1994年,李以建进入明河集团成为金庸的助理,主要负责金庸文字方面的资料收集和编辑。三年前,金庸嘱咐他帮忙查阅和整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撰写的专栏文章,其中之一即“明窗小札”专栏的文章。
或许是出于对自己文字的自信,金庸规定专栏结集中的每一篇文字内容,都要和当日《明报》发表时完全相同。金庸对李以建说:“要尊重历史,保持所有收集到的资料的原貌,不作任何修改。”李以建则告诉记者,金庸的目的是 “以史为鉴”,希望读者能“温故而知新”,既不要忘记过去的历史,从历史中吸取经验教训,也不要做“事后诸葛亮”,刻意修改或掩饰自己当时的观点和立场。
在金庸看来,文学创作和时政评论不同,前者允许不断修改,臻于完善,后者则不容随意修饰或篡改,因为公道自在人心,一切都应留给历史去评判,这不仅包括历史的事件,也包括他自己的政论文章和观点。
此次结集出版的《明窗小札1963》,收录了金庸于1963年在《明报》“明窗小札”发表的专栏文章。该年发表在《明窗小札》上的文章,预计应为320余篇,但由于其中有一个月的报纸迄今无法找到,目前查阅到的篇数为295篇。尚有某些篇幅残缺不全,或片断的字迹已无法辨清,加上剔除部分内容大同小异的,故此次出版的仅为大半数,达三分之二,计194篇。分为上下册出版,上册96篇,下册98篇。
何娴说,内地版与港版一样,都与原文发表时的原貌保持一致,并无明显改动。编辑过程中,对于书中出现的音译名称和粤语方言与现今用法不同的,为保证作品的原汁原味,也未做文字改动,仅在该词后以“编者注”的形式略作解释。
3经济拮据无碍国际视野
发现可用于撰写专栏的内容才将报纸买下来
金庸精通英语,年轻时任职杭州《东南日报》,第一份工作就是翻译,英文写作也不在话下。曾有读者来信问他,这么多消息都从哪儿看来的,金庸坦率地说,买来的。
原来,《明报》创刊初期经济上十分拮据,不可能订阅诸多报纸杂志,于是金庸充分利用报摊和书店的便利,每天花时间翻查,只有发现可用于撰写专栏的内容,他才将报纸买下来。当时金庸住在港岛,而报馆办公室在九龙,他每天乘坐渡轮横越维多利亚港湾。在九龙尖沙咀码头前,有一档报贩专卖外文航空版的报纸。美国的《纽约时报》、《纽约先驱论坛报》,英国的《泰晤士报》、《卫报》、《每日邮报》统统都有……“我经常去翻翻,看到有合用的资料,就花一元买一份。”
李以建说,1960年代的《明窗小札》深受香港广大读者欢迎。当时的电信和通讯远没有今天发达,要将千里之外的国外资讯移植到香港本地用中文出版的报纸上,并非易事。当时大多数报纸都局限在本地新闻,对国外信息采取回避或摒弃的态度。而金庸并不局限在消息报道上,他精通外语,阅读面广,特地从国外报纸杂志获取其他相关资讯,将其综合分析,表达自己的见解。从这一点,也能看出金庸的办报智慧。
虽然现在距离“明窗小札”的写作时间已经过去半个世纪,但金庸的文字并未走远。何娴说,从这些文章中,读者能感受到金庸过人的远见,“他对世事变幻的精辟评论和对人性的深刻洞阅,带着五十年前报纸油墨的温度,穿过岁月风烟悠悠归来”。
4“左手写社评,右手写小说”在新闻工作者和文学作者之间,
他有分明界限
金庸本名查良镛,除了撰写“明窗小札”时的笔名“徐慧之”,他还用“姚馥兰”等笔名撰写影评、以“林欢”为笔名撰写文艺批评文章、以“黄爱华”为笔名撰写《明报》“自由谈”栏目中的“论祖国系列”。创办《明报》后,除了撰写《明报》社评不署名外,他还继续用“金庸”笔名写武侠小说,或翻译严肃的学术性文章和著作,例如英国哲学家罗素的《人类的前途》等,并在《明报》上连载。在李以建看来,这是金庸有意识地将文艺创作、评论、政论和翻译加以区别,通过撰写不同类型的文章来扮演不同的角色,也不断提醒自己从不同的角度来审视周围的世界。
李以建说,金庸刻意在“明窗小札”中隐去其作家身份,是为了表明自己是一名从事新闻事业的时事评论者,他给读者呈现的是专业人士的评论。尽管事实上,这是同一个人用不同笔名在写文章,但由于文类和内容有别,因此思考方式、写作手法和文章的风格也截然不同。
“我先阅读了金庸的小说,而后才有机会较全面地阅读到金庸的政论专栏文章。唯有敬佩二字才能形容我的感受。”李以建认为,金庸尊重不同文类的写作,且对各领域都研究得很深透,无论是双重身份的互换,还是多种身份的交错,从来没有丝毫含混。在新闻工作者和文学作者之间,他有着分明的界限,小说是小说,新闻是新闻,二者不容产生混淆;文学创作归艺术虚构,新闻评述则归事实陈述,各自凸现其特色。“因此,我们难以在金庸的武侠小说中寻觅到新闻事件和政局评述的痕迹。而他所撰写的社评和专栏文章,尽管也涉及艺术批评、小说和电影的评论,乃至社会趣闻传奇的描述,但这些文章均不是来自虚构,而是源于有根有据的新闻事实或报道翻译,绝无天马行空的杜撰或臆想。”
李以建说,在他眼中,金庸不仅是蜚声世界文坛的中国文学家和学者,也是华人世界的著名新闻工作者和社会活动家。“他涉猎的领域之广,视野之阔,著述之丰,对中华文化贡献之大,在华人世界以及中华文化历史中都是极为罕见的。”
而因工作关系何娴也和金庸先生有过不少接触,她说:“金庸先生比我之前想像的更温文儒雅,喜欢微笑,有浓浓的书卷气。年届九旬,他记忆力依然惊人,谈到作品中的一些细节,不用翻书查找竟都记得清清楚楚。他那间大书房,可以俯瞰整个美丽的维多利亚港。老先生静静坐在那里,身上散发着强大的气场,‘儒侠’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。”